星期六下午树生拿着调职通知书回家,她怀着又兴奋又痛苦的矛盾心情上了楼,推开自己的房门。小宣坐在书桌前藤椅上看书,母亲坐在方桌旁一张凳子上,他仍然躺在病床上。他们正在谈论什么事。小宣看见她进房,便立起来,唤了一声“妈”,脸色苍白地勉强笑了笑。
她应了一声,接着就问:“我的信收到了吗?”
“收到了。学堂功课太严,我们好些同学都赶不上,”小宣象板起脸孔似地说,这算是他好些天不曾回家的理由。
她含糊地答应一句。她注意地看了看她这个儿子。贫血,老成,冷静,在他的身上似乎永远不曾有过青春。他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,但是他已经衰老了!她皱了一下眉头,逃避似地掉开了眼睛。她走到床前,问病人:“今天好些罢?”
“好些了,”病人点头回答。
这样的问答成了“例行公事”她每天照样地问,他每天照样地答,虽然他的病一点儿也不见好。
她听见他在咳嗽,看见他拿着枕头旁边的漱口杯(临时作了吐痰杯)吐痰,又慢慢地把漱口杯放下。他两颊上的肉更少了,两只眼睛带着一种可怕的眼神望着她。
“药吃过了?”她怜悯地再问一句。
他点点头,看他那种神情好象他很痛苦。
“我看,你还是到医院去检查一下罢,”她忍不住又说了那句不知说过多少遍的话。
“过几天再说罢,”他力竭似地摇头说。
“为什么不早去?我求求你!不要把病耽误了啊,”她恳切地望着他,央求似地说,眼睛里忽然迸出了几滴泪水,她便慢慢地把头掉开了。
“我现在还可以支持,除了咳嗽也没有什么病,”他慢吞吞地答道。
“咳嗽就是病啊,而且你每天发烧,”她又回过脸来说。“我担心——”她咽下了后面的话。
“你是说我害肺病吗?”他问。
她不敢回答。她现出了一点窘相。她后悔不该对他多讲话。
“其实不用检查,我也知道我这是肺病,”他说。“可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?我去检查,等于犯人听死刑宣告。”话说出来,他觉得心里很难过,自己也不想再说下去了。
她默默地望着他,她想:他什么都知道,甚至那个残酷的真实。她的劝告对他有什么用处呢?他躺在床上,不过在捱日子。不论是快,或者慢,他总之是在走向死亡。她还有什么办法拯救他?没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