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哪个说你袒护她!”母亲的脸上微微露出笑意来,她的怒气渐渐地消失了。“我看,她把你迷住了。”
“不是这样说,”他认真地解释道,“你们都是好人;其实倒是我不好,我没有用,我使你们吃苦。想不到我们现在会过这种日子,你自己烧饭……洗衣服……”他觉得一阵鼻酸,眼泪迸出来了。他呜咽着,再也接不下去。
“不要讲了,你好好睡罢。这不怪你。不打仗,我们哪里会穷到这样!”母亲温和地说,她心里也难过。她不敢多看他:他脸色那么难看,两边脸颊都陷进去了。他们初到这里的时候,他完全不是这样。她记得很清楚:他脸颊丰满,有血色。“听说战争明年可以胜利了,这倒好,不然大家都——”这句话是随便讲的,她这样说,只是为了安慰他。可是他不等她说完,便打岔道:
“妈,你说胜利?看着敌人就要打过来了,说不定我们马上就要逃难……”他说到这里又忽然担心起来。
“你听见哪个说的?”母亲吃惊地问,但是她并不害怕。“没有这样严重罢。他们都说日本人这次打湖南、广西,不过抢点东西。他们守不住,自己会退的。”
“那就好,”他带点疲倦地回答,母亲的话又使他心安了。他并没有自己的明确的看法,他觉得她的话也很中听。他又说:“我也弄不清楚,不过公司里有人在讲,时局不好,公司方面有搬到兰州去的意思。”
“兰州,那样远的地方!又不是充军,哪个肯去!住得好好的要搬家,那些有钱人胆子比耗子还小。日本人这两年炸都不敢来炸,哪儿还有本事打过来!”母亲只顾在咕噜,仿佛要把她对媳妇的不满(因为儿子的缘故,她忍了一半在心里)另外换一个对象尽量发泄出来。
“我也是这样想,不过这些事也难说,”他答道,他的眼光停留在母亲的脸上,仿佛在寂寞、徬徨中找到了一个支持。他感激地说:“妈,你歇一会儿罢。你太辛苦了。”
“我不累,”母亲又换了语调温和地答道,她在他的床沿上坐下来。
“你现在舒服吗?”她问他。
“好多了,”他答道。可是他觉得非常疲乏,却又没有一点睡意。
“这几年总算是熬过去了,以后不晓得还要过些什么日子。我担心的就是树生——”她埋着头一个人自言自语,说到树生这个名字,她的声音立刻低到除了她自己以外,再没有人听得清楚。但是“树生”这两个字他一定听见了,他半晌不开口,忽然